.蒸氣龐克活動劇情衍生
.我沒有把蒸氣龐克戲裡的角色和飾演他們的i7成員當作同一人,文章以我對戲中角色的了解為主,而非以i7的性格為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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喬恩:六彌凪 法布拉:二階堂大和
艾普:四葉環 奧格斯:八乙女樂 迪森:千 諾本:百 嘉恩:和泉一織 奧克托:十龍之介 席耶羅:九条天 泰拉:七瀨陸 瑪欽:和泉三月 梅爾:逢坂壯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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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看見站在時鐘塔頂端的喬恩時,法布拉險些以為自己的電子頭腦會因此停止運轉。
灰紅色彩一點一滴佔據渾圓的滿月,片片烏雲流動的夜空沒有半粒星子,在逐漸消逝的月光下,小提琴家慢條斯理地搭上弓弦,法布拉驚慌不已地趕向金髮青年,要是那傢伙現在就演奏搖籃曲的話──
琴聲響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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陽光穿透拱形屋頂上的玻璃窗,斜斜照耀地面,大小不一的齒輪彼此咬合、喀噠喀噠的轉動,放眼望去,眼前的一切全由金屬構成,整間房彷彿某種巨型機械的內部。遙遠的窗外,蒼穹正藍,那是與他的眼珠相似的藍天──明明他都還沒有照過鏡子,就是有這股認知。
這便是金髮青年所見的第一個景象。
「我是法布拉,」男聲引導青年的視線由天花板轉向下方,他低頭,看見自己坐在工作臺上的身體,還有適才發出聲音的男子,「你叫喬恩,感覺怎麼樣?」
「你指什麼感覺?」
喬恩微微偏著頭,法布拉推了下眼鏡,「嘛,會這麼問就是沒問題吧──現在向你說明,這裡是位在城鎮中央的時鐘塔,在鎮上的任何地方都能看見這裡。每年,機械人偶都必須來時鐘塔上一次發條。」
「要是不上發條會如何?」
「啊?」法布拉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問,愣了半秒才道:「那樣的話,身體遲早會撐不住故障的,要是還想好好在鎮上生活,等時間到了就乖乖來做機能檢查上發條吧。」
「哦,也就是說,想要停止機能的話,只要拒絕定期檢查就行囉?」
「什、喂……」
「開玩笑的,畢竟我都還沒讓人聽見我美妙的音樂呢。」
察覺到自己似乎被當成找樂子的對象,法布拉斂起詫異的神色、恢復最初冷靜的態度,喬恩不禁感到有些無趣,戴眼鏡的男子清了清喉嚨,回道:
「聽你這麼說,你應該知道你的『職務』了,」法布拉敲了敲擱置在工作臺上的黑盒子,在喬恩的視線轉往盒蓋時將其開啟,「你是音樂家,正確來說是小提琴家,這是你專用的琴。」
男子壓下盒蓋,捧起琴盒交予金髮青年,前者板著臉,說出聽來十分公式化的台詞:
「用這把琴奏出讓人幸福的音樂吧,喬恩。」
喬恩白皙的手指輕輕滑過盒身,陽光穿越窄小窗璃鍍上盒蓋,令它在這一刻染上些許溫度,然而,藏於其中的樂器卻依舊冰冷。
幸福……嗎?
空曠的街道僅有零星的行人,頭頂灰濛一片,方才透過小窗窺視的湛藍,竟只是灰色天空中難得不受汙染的小小淨土,轉眼便消失無蹤,混濁的空氣聞來猶如死亡──奄奄一息的世界。喬恩腦中恍然閃過這一句話,時鐘塔內一塵不染的房間宛如禮物盒外頭的包裝紙,遮掩了盒中醜陋的真相,讓每一位甦醒的人偶期待他們所收到的禮物、期待他們將迎來的人生,豈料一拆開包裝卻大失所望。
「喂──讓開!讓開!」
一聲大吼自身後傳來,喬恩反射性地扭頭,只見一台移動車急衝而來,在即將抵達他身前的時候做了誇張的甩尾動作堪堪閃避,短短一秒鐘的時間內,就讓他與死神擦身而過。
「唔哇──嚇死我了,你!你沒事吧?」
藍髮的司機跳下移動車,問候仍呆站在路中的音樂家,「沒看過你啊,是新來的嗎?」
「是的,你的駕駛方式還真是粗暴啊。」
「欸,那是因為你是新來的,所以還不知道啦。」司機拋下懸浮在半空中的移動車,朝喬恩走來,「聽到移動車的聲音,一定要立──刻讓開,不然、會很危險。要你讓開的時候就讓開,不可以回頭。」
「這跟我腦中對移動車的認知不太一樣呢。」
「喔,你是不是該更新軟體了?」司機毫無自覺地說出失禮的話,而後搔了搔頭,「我是艾普,『職務』是司機。」
「我是音樂家,喬恩。」
「欸?音樂家?是之前沒見過的『職務』。你什麼曲子都會?」
「這樣的『職務』很少見嗎……?」喬恩細聲呢喃,在艾普聽仔細前便回答了對方的提問:「應該吧,但是,我目前還不打算演奏。」
「是喔,真可惜,我還沒聽過真正的音樂呢。啊、對了,」艾普指向後方的移動車,提議道:「你要去哪裡,我載你一趟當作賠罪吧?我的駕駛技術超──好的喔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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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難得看到你上塔頂來啊,怎麼了嗎?」
「沒什麼,只是上來看看而已。」
法布拉敷衍的對奧加斯揮了揮手,後者也不疑有他的點點頭,法布拉望著奧加斯下樓的背影,直至灰髮男子從轉角消失才收回視線,不自覺地嘆了口氣。
做為沒有人類原型、因著特定功能被創造出來的人偶,奧加斯堪稱完美──他的性格遲鈍又老實,但他的工作正需要這份遲鈍,奧加斯的一舉一動,都符合他的「原廠設定」,不會做出任何出格的行為、害人擔心。
法布拉離開樓梯口,行至能夠俯瞰城鎮景觀的瞭望台。天色因霧霾而灰暗,縱使清潔型人偶將整座城清掃得乾淨如新,在這樣的光線下,小鎮看來仍似覆了一層撥也撥不掉的灰,萬物都顯得單調。
毫無綠意的城鎮使他想起迪森,那個負責讓鮮花綻放的科學家,那傢伙的個性也令人頭痛,不過迪森擁有「原型」,那傢伙不時展現的壞心眼亦是完美重現了「原型」的性格,所以迪森也是完美的──就像奧加斯一樣,行為符合設定、能力與職業相匹配的完美人偶。
然後,他想起今早喚醒的喬恩。
那副模樣算是「性格開朗」嗎?總覺得和他預期的落差甚大啊。法布拉雙手握住瞭望台的鐵欄杆,罷了,個性怎樣都好,只要能順利完成「職責」就行了──他遲遲無法喚醒席耶羅與泰拉,但總算喚醒了具有同樣「職責」的喬恩,這是好的開始,肯定是好的開始吧。
法布拉抬起頭,鏡片後的眼瞳掃視目所能及的每一吋。
微風吹過,灰濛濛的天空似乎稍微藍了一些。
終有一天,安眠曲將於此處響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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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想演奏。
弓弦隨著他的動作輕輕帶動琴弦,音符飄逸而出,它們如雪花如閃蝶如乘著風的種子如世間曾美好但早已消失的所有,銘刻於大腦的樂譜透過金髮青年的雙手降臨世間,它們閉鎖於無人的禮堂,衝向外界卻又被厚重的布幕回彈,音樂在腦中流轉,在滿室寂靜中飛舞,在沉悶的空氣裡帶來希望與絕望──
喬恩睜開眼,花草樹木自破敗的座椅空隙發芽茁壯,綠意登時盈滿整個空間;蝴蝶與雀鳥翩翩飛舞,鳥聲千囀與琴聲相應和;音樂廳的天花板一塊一塊剝落,牆壁迸出裂縫,巨大的建築物於頃刻間倒塌,外頭的陽光明媚得不似現實,而機械人偶在柔光輕撫下紛紛停下動作,沉沉睡去。它是展望未來的序曲,同時也是結束一切的終章。
他眨眼,老舊的音樂廳完好無缺,周遭昏暗得近乎伸手不見五指,沒有花、沒有陽光、沒有動物。
沒有生,沒有死。
喬恩熟練地將小提琴收入琴盒,被中斷的旋律依舊在他腦中叫囂著想闖入人世。機械人偶皆擁有完成工作的「本能」,這首曲子彷彿深入骨髓般烙印於他不存在的心中,他的資料庫內尚有多如繁星的曲目,但唯有它的音譜時時流過腦海。喬恩幾乎能斷定「這首曲子渴望被演奏」,而他卻不曉得自己希不希望開演。
明明那無疑是自己的「職責」。
究竟是為了演出這首曲子而創造他,還是為了讓他演奏而寫出這份樂譜呢?
喬恩閉上眼。
他想演奏。
他想演奏、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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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呼──到啦!」
移動車所經之路揚起大片塵埃,一個甩尾急剎它便停在圖書館門口,艾普跳下車子打開車門,坐在裡頭的法布拉看來尚未從高速行駛造成的壓力中回神,後者呆滯了幾秒,才顫巍巍地走下車。
「我明明和你說過不用開太快……」
「我剛剛開很慢吧?」
面對艾普邀功似的笑臉,法布拉也只能在心底嘆氣。他踏上通往圖書館大門的石階,金光閃爍的黃銅門扉映出兩人模糊的倒影,法布拉察覺艾普跟在他身後,甫回首才想起、這人剛剛的確說過是「順路」,而他們都還沒有下一步動作,門板便從內而外敞開,黑髮的圖書管理員隨之出現。
「我還想說那是什麼聲音……原來是你們啊。」
想來管理員是聽見了剎車聲才出門察視情況的,法布拉向管理員打了聲招呼,他此行是想向對方探詢最近鎮上的情況,而他都還沒進入正題,身旁的艾普便問道:
「嘉恩,你這裡有沒有跟音樂有關的書啊?」
「音樂?」率先反問的是法布拉,艾普點了點頭應道:
「嗯,像是教人拉小提琴的書。」
此話一出,不只法布拉的眼神微妙,連管理員嘉恩都露出吃驚的神色,後者指向離他們最近的書牆,「有的,B櫃這裡有很多樂器相關的書籍,不過……你居然想學小提琴嗎?艾普。」
「啊?那個我完全沒有興趣啦。」
移動車司機快步走向管理員所指之處,另外兩人的視線也跟著他轉,嘉恩聽了他的回話不禁發出疑惑的單音,艾普才啟口說明:「最近,不是有一個新的人偶醒了嗎?」
法布拉頓時湧起不好的預感,艾普的藍眼掃向一排又一排的書背,戴著手套的指節輕輕敲著寫有音樂史的書名,「他的『職務』是音樂家,可是卻不想演奏,很奇怪吧?」
「艾普,你說的是喬恩嗎?」
「嗯、對啊,你也認識他喔?」
「是我喚醒他的。」
「是喔──反正,我在想他是不是有哪裡壞掉,」艾普隨手抽出一本黑皮精裝書,快速翻了一下又放回去,「因為,像是我的『職務』是移動車司機,要我不開車的話,我大概會悶死吧。」藍髮青年維持斷斷續續的語調說下去:「可是,他說不是那樣,我問他是怎樣,他說──說『這種事情沒辦法用言語表達』,這樣很怪吧,就是……如果他真的知道為什麼的話,應該說得出來啊。」
「我懂了。」嘉恩點了點頭,「不過,『文字無法表述』的情況其實是很正常的喔。」嘉恩的話令艾普蹙起眉頭,他接著解釋:「『文字』是人類的『發明』,而不是屬於生物的本能,既然是人造物,那麼就有所侷限。」嘉恩走到艾普面前,抽出另一本關於音樂的書,「總之,你希望找到能改變對方現狀的書,對吧?」
「嗯──我想,不管他的理由是什麼,要是他看了相關的書……說不定就會想拉琴了吧。」艾普接過嘉恩遞來的書,「畢竟以前沒有『職務』是音樂家的人偶,所以我想聽聽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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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無法表達的情況多不勝數,但是音樂則否。
「發出聲音」、「用聲音表露情緒」是人類的本能,也是所有能以聲音交流的生物的本能。沒有誰天生就會說話寫字,但任何人都可能在無師自通的情況下哼出曲調。縱使機械人偶並非人類,可他們是人類的仿造物,「生活」當然也以人類為基準。
音樂能表達出無法以言語傳達的東西,這點無庸置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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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布拉按響喬恩家的門鈴,鳥囀自電鈴傳出,這個世界早已沒有禽鳥,但牠們的聲音卻在千百年前就被儀器記錄下來,此時仍能透過機械重現。
無人應門。法布拉等了將近七分鐘,才再按第二下,他又等了兩次十分鐘、三次五分鐘、三分鐘、一分鐘……等待的間隔愈來愈短,法布拉忍不住連續按壓門鈴,他既煩躁又惶恐地思忖喬恩會否出了什麼意外,急得幾乎想大叫。按鈴前他巡視過街道,問了到處送信的郵差,確定哪裡都沒見到金髮人偶。前幾天艾普說的話令他有些擔憂,所以他現在才會在這裡。
當法布拉快將壓抑不住湧至喉頭的吼聲時,門開了。
金髮音樂家安然無恙,站在門後露出輕浮的笑容。
「噢,我剛剛還在想,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失去耐心呢。」
法布拉在喬恩讓開時進屋,忍不住使用了不悅的口吻:「看來先沒耐心的是你。」
「不,是你喔,法布拉。」喬恩眨了眨眼,微笑依舊,「我不是在等你走掉,是想看你要等多久才會拼命按門鈴。」
聞言,法布拉簡直不知要無奈還是生氣,喬恩招呼他到客廳坐下,矮几上擱著一只茶壺和兩杯仍冒著熱氣的紅茶。
這座小鎮上,每名機械人偶都被派發到一棟房子,裡頭的擺設因他們的「職務」有所不同。喬恩家的外觀呈圓柱狀,客廳環形的牆壁嵌著玻璃窗,隔音效果極好的黑色絨布作為窗簾垂下、半掩著屋裡的情景;除了三張沙發和一張茶几,通連樓梯那面平板的石牆還有一排書架,擱著仿如人類音樂史最後結晶的百來卷樂譜;樓梯右側是廚房的出入口,樓上則設有各種樂器的演奏間。
喬恩坐到法布拉對面,端起瓷杯後一派輕鬆地開口:「鳥叫得那麼快很刺耳,對吧?」
這話說得,好像這傢伙剛剛沒有拿這種事惡作劇似的。法布拉微微蹙眉,但眉頭又很快遞舒展開來,拿出他應有的沉著態度「嗯」了一聲,低頭品茗。
「鳥鳴本是如此悅耳,可惜,再好的音樂,奏響它的人倘使滿心怨氣,音符也會跟著變調。」
法布拉不確定喬恩這話是否在諷刺自己,後者將茶杯放至白瓷盤,發出清脆的碰撞聲,而後又連杯帶盤地將茶具擱到茶几上,往杯裡丟了幾顆砂糖。
「吶,法布拉,」喬恩拎著銀匙尾端輕攪紅茶,法布拉本以為他要問自己來意為何,但傳到耳裡的卻是毫不相干的問句:「一直都是你和奧格斯負責喚醒所有的人偶嗎?」
「是的。」
「人偶不需要吃喝,不是嗎?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喝茶,又為什麼需要音樂?」
「……因為從前製造我們的是人類,所以也把我們做得像個人類。」
法布拉沒來由地感到不安,午後的陽光穿透玻璃,照得他連眼珠都鍍上暖黃的色彩;喬恩的座位則被窗簾遮擋,光芒連他的鞋尖都無法觸及,更遑論撫摸那頭堪比朝陽的金髮。他們一人在明,一人在暗,茶水逐漸冷卻。
──告訴我,那些你從沒說出口的話。
那雙藍眼彷彿如此要求。並非請託也非命令,而像是舞會開始前男士攤開掌心的邀請。
法布拉啜了口茶,假裝沒有注意到無聲的提問。
所有答案都被隱沒在鏡片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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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法布拉來訪後的幾天,喬恩也造訪了時鐘塔。
當對方看見他時,喬恩從那對灰綠色的眼瞳中捕捉到一閃而逝的訝異,他舉起手,向剛走下階梯的法布拉打了聲招呼:
「午安,法布拉,我聽奧格斯說你在這裡。」
「午安,你找我有什麼事嗎?喬恩。」
「我在想,」喬恩揚了揚手上的盒子,法布拉猛然注意到,前者竟是帶著琴盒而來,「我在想,你是唯一能幫我找到答案的人。」
「什麼答案?」
法布拉的語氣冷靜,但嗓音裡隱藏的忐忑無法瞞過音樂家的耳朵,這一次,法布拉確實看見了喬恩伸向他的手:
「在我剛『醒來』那天,你說過,要我演奏讓人幸福的音樂。」
法布拉逃了。
或者不該說是逃,只是奧格斯剛好走過來,法布拉便立刻用一句「抱歉,我還有事」搪塞他,離開了時鐘塔的樓梯口。
喬恩一時間也沒了再糾纏那人的心情,他提著琴盒走到街上,一如他初醒之日的情景,也如那天一般,身後傳來男性的大喊與引擎轉動的聲響,只不過,這次他很快地閃到一旁,沒站在路中發愣。
「讓開!讓開──呼!喔,喬恩,是你啊!」
艾普在路口停駛,臉上半點也沒有差點撞上行人應有的歉意,他上半身探出車窗,慢慢往音樂家的方向倒車,「咦?你帶著樂器欸,上次我幫你借的書有用了嗎?」
「很遺憾,我還是不想演奏。」
「欸──」司機倒車到金髮青年身畔,「那你帶小提琴出來,是想說帶它出門散步,就會想拉琴、嗎?」
「不,我是希望法布拉能為我演奏。」喬恩的語調稍微往下沉,「但是他拒絕了。」
「唔?是喔,法布拉會拉小提琴嗎?」艾普抓了抓戴著帽子的腦袋,可他顯然對問題的答案不感興趣,很快地就天外飛來一筆:「你有沒有吃過布丁?」
面對如此唐突的問句,饒是喬恩也不免愣了半秒,「沒有。」
「布丁超──好──吃!」艾普比了個誇張的手勢,閃閃發光的眼神讓人毫不懷疑布丁在他心中的美味程度,「我帶你去吃布丁吧,反正我剛好要去吃,你一定會愛──死的。」
沒等喬恩做出任何回應,艾普便拖著他進入移動車,轉瞬間,時鐘塔便被他們拋在腦後。
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橫越半個城市,來到甜點店之後,艾普搶先跳下車,笑容滿面地向甜點師人偶買了一箱布丁。
「嘿,這裡沒有內用的位子,我們在車上吃喔。」
艾普開心地扛著布丁回來,紙箱裡裝滿數個玻璃瓶,每瓶都以香甜的金黃軟物填滿。司機興高采烈地拿了一個玻璃瓶給音樂家,後者莫名其妙地收下。
「呃,艾普,為什麼要給我吃布丁?」
「因為布丁超──好吃啊!」艾普理所當然地回答,把店家附的湯匙塞到喬恩手裡,「這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好吃的布丁!」
這個人根本無法溝通……喬恩認命地拔掉玻璃瓶的蓋子,面前的藍髮司機喜形於色,而他不確定他品嚐時的感覺是不是和這人一樣滿足。
艾普用三分鐘解決一個布丁,又開始吃第二個,當他吞掉第五個的時候,喬恩終於把自己那一份吃完了。
「怎麼樣?是不是超超超超超好吃?」
「還不錯。」
「那,你想拉琴了嗎?」
喬恩這次真的呆了,艾普補述道:
「我吃完布丁之後覺得超──幸福,就會想開車繞好多好多圈。」年輕的司機張開雙臂,似乎想表達他因食物得來的喜悅有多麼多麼多麼美好,「所以,你想拉琴了嗎?」
微風吹入車窗,藍髮司機拔開第六個瓶蓋,車廂內的甜味似乎變得更加濃厚,琴盒安穩地躺在座椅上,光可鑑人的表面反射出瓶罐的倒影,彷彿連盒中的樂器也跟著甜膩起來。
音樂家笑了,拿起第二罐玻璃瓶。
「或許再來一個布丁就行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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喬恩想聽到什麼回答,法布拉心知肚明。
他不敢說。假如系統沒有問題、人偶履行職務的本能,應該足以讓音樂家在明瞭一切後依舊完美執行任務,但是喬恩怎麼看都不像沒問題的樣子。
從喬恩甦醒後已經過了一段時間,他沒再主動接觸那名人偶,對方在那次後也沒再來找他。
可是,城鎮就這麼大,只要他出門,偶遇的機率還是不小的。
法布拉走入專門培育植物的溫室,難得的花香撲鼻而來,此地擁有這座死城唯一的自然景觀,種類繁多的花草被分門別類妥善照顧,法布拉在一片蓊鬱中穿梭,很快地找到了迪森,同時還看見意想不到的人。
「吶,你來得正好。」長髮的植物學家朝他招手,「幫我說服他,替我可愛的孩子們拉琴吧。」
法布拉滿腹疑惑,不知怎地站在迪森身邊的喬恩向他問早道好,他也只得回應。
「我查到古時候的研究,說音樂能幫助植物生長,可是,」迪森指了指身旁的音樂家,「當我拜託他時,他問我和法布拉熟不熟──我聽說他是唯一的音樂家,所以,為了我的植物們,有請你出馬了。」
面對迪森,法布拉沒了平時的沉穩,語氣透出顯而易見的嫌棄:「你是從哪看來的偏方?」
「我才想問你們有什麼過結呢?」
「噢,這是誤會,」喬恩率先向長髮男子解釋道,「我們沒有過結,我只不過想請法布拉替我解惑。」
「好,那你快點問,問完了來替我拉琴吧。」
好什麼好?又不是問你!法布拉幾乎想在外人面前怒瞪迪森,這傢伙真是數一數二的麻煩人物。話說回來,現在最讓他困擾的兩人就站在自己面前,他是招人惹誰才會碰上這種情境?
在他的注視下,喬恩打開琴盒,光線撫過琴身,恍如母親的手試著搖醒她沉睡的孩子,但喬恩沒有碰那把琴,而是掏出了藏於琴蓋夾層的紙張,讓法布拉既熟悉又快將遺忘的事物映入他的眼簾,那些恍若隔世的記憶闖進他的腦袋,樂譜問世的景況歷歷在目。
喬恩的藍眼好似能看穿一切。
「你能讀懂這張譜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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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能。
這就是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,給他的答案──逃避、掩飾、知曉一切卻又不願鬆口。
……以及無視。
音譜在他體內肆虐,有如啃咬大樹的白蟻,欲將一切掏空侵佔。曲子尖叫著想來到世間,那是「程式演算出最幸福的歌」,是他誕生的理由,是他之所以獲得樂器的真相,樂曲為了人世的幸福支配承載它的人偶,幸福是由誰來定義,而靈魂又是從何塑造。
啊啊、讓人幸福的音樂。
讓「人」幸福的音樂。
他莫不是,一輩子、都無法……恰似晴空的雙目緩緩閉闔,黑暗不只出現在他眼中,更如流動的墨汁般蔓延至四肢百骸,他感受到的並非無力或意識消散,反倒異常清醒。不同於那首如強光般刺目的歌,另類的音符慢慢自腦海冒出,似是從水中探頭仰望滿月的魚,但現在沒有月亮,沒有光,音符打造的小黑魚與他腦中那片墨色汪洋難分彼此,然後,魚尾一擺。
音樂流淌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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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看見站在時鐘塔頂端的喬恩時,法布拉險些以為自己的電子頭腦會因此停止運轉。
灰紅色彩一點一滴佔據渾圓的滿月,片片烏雲流動的夜空沒有半粒星子,在逐漸消逝的月光下,小提琴家慢條斯理地搭上弓弦,法布拉驚慌不已地趕向金髮青年,要是那傢伙現在就演奏搖籃曲的話──
琴聲響起。
沉重的旋律猶如凝結於空氣中的濃霧,悔恨、疲憊、憤怒、遺憾、不安……黑色的音符飄逸開來,它們黏膩得好似潮濕的水氣,不著痕跡的附著於霧中前進的行人身上,晚風將樂曲輕輕送至城鎮各個角落,黑色的曲調勾起黑色的心,於夜半時分仍在活動的少數人偶們停下動作,心被掏空而後又被填滿,啊啊、不,人偶怎麼會有心。
──無論怎麼努力都看不見成果,鮮花依然無法於街道綻放。
──上次,被其他送信的同事說是多管閒事的傢伙了啊,明明是想幫助大家的……
──先前從未思考過,如今卻在乎起了是否存在這樣一個答案──即使翻遍書本也無法尋獲的解答。
──前幾天、那個人……沒問題嗎?雖然車子閃過去了,他也跟我說、沒事,沒有撞到,可是……
──他那麼努力、那麼努力地執行讓環境變得更好的研究,我卻無法幫上他的忙。
──這個世界,終究無法成為「那個人」期待的樣子嗎?
「停止、快停下來!」
觸電般的衝擊感貫穿法布拉的全身,他幾乎以為自己起了不存在的雞皮疙瘩,這種曲子、這種曲子──
音樂家似乎沉醉於自己的世界中,對旁人的大吼渾然不覺,法布拉忍住心底沸騰的恐懼,伸手搶奪喬恩手中的樂器,演奏中斷,音樂家後退一步、俐落地避開對方揮過眼前的手,喬恩看著不知不覺變得氣喘吁吁的法布拉,後者訝異地發覺,這名演奏者的臉上竟漾著微笑,讓他沒來由地感到毛骨悚然。
「你是從哪裡學到這首曲子的?」
法布拉定了定心神,重新戴回不苟言笑的面具,這根本不是預定要讓喬恩演奏的安眠曲!這不是任何一首內建在程式中的曲目!
「是我的自創曲,你覺得如何?」
月蝕悄悄擴大,澄黃光芒僅餘一絲隙縫,清澈無比的藍眼在此光線下也變得黯淡,明明他前一秒才在這個人面前失態、此刻強裝鎮定根本沒有意義,但法布拉仍是用他一慣冷淡的語調回答:
「糟糕透頂。」
「是嗎?那真是太好了──」喬恩笑著鞠躬,語調是法布拉從未聽過的歡愉,「能讓聽眾對我的音樂如此恐懼,實在是榮幸之至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