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嚴格來說,第一次注意到那個人,是在我調班到台北市的第三天。
每個工作日,我都得從永寧搭捷運去上班,我搭車的時間是離峰時段,永寧又是第二站,車廂裡通常沒什麼人。而在隨時都有座位可坐的情況下,有個人總是站著就顯得特別突兀,第一天我沒多想也沒多注意;第二天我恍惚地意識到,昨天上車的車廂門邊似乎也佇著個人;第三天,那個人依然出現在原處,我總算確定三天來站在門邊的都是同一個人。
從此以後,每個上班日,我都會看到他。那人總是穿著藍色系的服裝,大多時候是穿西裝,偶爾會看到休閒服,於是,我根據他的衣著、偷偷地在心底替他取了個藍先生的外號。
我猜藍先生大概也是天天通勤的上班族吧。雖說我曉得有些怪人就是寧站不坐,但每回上車時,我總是會想,他從頂埔站到北車我下車了都還在站,難道不累嗎?
有一天,我難得在車廂以外的地方看到藍先生。
那天是假日,北車裡的人一如既往地多到像是被悶在罐頭裡的沙丁魚,藍先生正在和兩名站在路線圖旁的少女交談,我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──好吧,我可能有一點點好奇,就一點點──可是當她們離開看板時,剛好和我走同一個方向,對話內容也盡數被我收進耳裡。原來這兩個女孩是在台北車站迷失方向的外地人。
「往這邊就可以到西門囉,藍線的所有地點我都很熟,還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我。」
「真是太謝謝你了……」
「別這麼說,用最快的速度護送妳們到目的地,可是我與生俱來的使命。」
這樣隨便撩陌生人是可以的嗎?站在手扶梯上的我忍不住多看了在我下面兩階的藍先生幾眼,而他們交談了幾句,又開始問路。
「那請問,你知不知道安利美特要怎麼……」其中一位女孩話還沒講完,就被她的同伴打了一下手臂,低聲罵「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啦」,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。我不曉得安利美特是什麼,可是藍先生卻泰然自若地回應了:
「知道啊,剛剛就說了藍線我都很熟嘛。妳要去安美的話……」藍先生鉅細靡遺地告訴她們詳細的路線,「Animate Cafe最近輪到〈偶像夢幻祭〉,妳們有玩的話也可以去喝咖啡抽杯墊喔。」
方才打斷同行人說話的女孩一臉興奮:「我們就是要去喝那個!你、你也是同好嗎!」
「略懂而已,我比較常接觸BL作品。」
手扶梯降到最底,我走往月台,那幾個人說的話雖然是中文,但我已經完全聽不懂了,而在列車進站的警示音響起時,我聽見藍先生說道:
「可惜我還在上班,否則真想親自帶妳們過去。」
「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啊?」
「我的工作,就是把像妳們一樣可愛的旅人,平安送達妳們的心之所向。」
經過這次的偶遇,藍先生在我心中就成了撩妹不遺餘力的男人,可是,後來我又看到藍先生以同樣的方式對待迷路的男孩、老人、外國客,便想,他可能天生就是這種中央空調似的個性吧。
今天晚上,我一如往常地在北車搭捷運,一如往常地在車廂門邊看到藍先生。
抵達西門時,我順利在車廂裡搶到了一個座位,這個位置剛好正對著藍先生所站的門口。就在龍山寺站的車門關閉,駛往江子翠時,有事情發生了。
「救人啊啊啊啊──」
一道哀嚎聲從隔壁車廂傳來,我往那裡看了一眼,赫然發現有個大叔正狼狽的在捷運裡狂奔,他後面還跟著一名看來兇神惡煞的男人,在大叔衝往我所在的車廂時,那男人居然拿出了開山刀!
瞬間,所有的乘客都跳了起來,往男人的反方向逃走。
我也跟著從位子上彈起來,可是大概是太驚嚇又太心急了,起身時我的腳竟不爭氣的扭了一下,瞬間跌倒在地!我驚慌不已地看著揮舞開山刀的男人,暗自祈禱他只是來找特定對象尋仇而非隨機殺人,就在我背對他掙扎著想爬起來的同時,忽然聽見砰然巨響。
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我往後一看,驚見拿開山刀的男人倒在博愛座旁,制伏他的正是剛才唯一沒逃跑的藍先生,藍先生手裡拿著搶過來的開山刀,抵著那人的脖子怒道:
「道上沒人教過你,進了車廂的都是我的客人嗎?」
太過超現實的畫面嚇得我魂都飛了,我渾沌的腦袋不合時宜的閃過「看起來這麼兇狠的藍先生,和撩人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」的想法,而揪住男人領子的藍先生看向我:
「你沒事吧?要不要送你去亞東醫院?」
「沒、沒事……啊!小心!」
那人趁著藍先生和我說話的時候伸手奪刀,但我「小心」的「心」都還沒喊完,藍先生就抓著他的頭往博愛座的椅角撞!
我怕得說不出話來,分不清是怕這名持刀在車廂揮砍的男性,還是怕輕鬆打倒他的藍先生。
江子翠到了,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衝出車廂,我、一開始被追殺的大叔、還有被藍先生轉交給警衛的男人,都被警察帶去做筆錄。我不懂為什麼藍先生不用一起進警局,但捷運的警衛好像跟他很熟。
當我終於離開警局,再次回到捷運準備返家,便訝然發現藍先生仍站在月台上──他該不會在等我吧?
像是應證我心中的想法般,藍先生朝我走來,扶住走路一拐一拐的我。
「你真的不要緊嗎?不去亞東醫院的話,要不要我帶你去龍山寺收驚?」
「不用啦,」我連忙說道,「謝謝你……呃,其他人也沒事吧?我是說,剛剛在捷運裡的其他人。」
「沒事,只剩你跟那位先生還沒回來而已。」
「喔,那個人剛剛搭公車走了。」
聽到我的回答,藍先生不知怎地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,雖說我不明白他為啥這麼挫折,但身為被他救了一命的乘客,總覺得我應該說點什麼來轉移注意力讓他別這麼傷心:
「今天真的很謝謝你──要不是有你幫忙,一定會有人受傷。我是說,有人流血。」
「不會,這是我該做的。」藍先生苦笑道,「我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在我的車廂一睡不醒。」
「你的車廂……?其實,我每天上班的時候都會看到你,你是捷運的工作人員嗎?」
「可以這麼說吧。」在列車的進站聲中,藍先生笑著自我介紹:「我是捷運的守護靈,叫我板南線就可以了。」